电影肇始之时,是一道光束投向摄影机内传动着的柔软胶片。在电影史的大部分时间里,画面就这么动起来的:从人和物上反射而来的光,经过摄影机的过滤,对感光剂进行物理性的改变。在经过这么一段反应过程后,被光亲吻过的感光剂会在微弱的黑白光影中显现正在争夺马耳他之鹰的亨弗莱·鲍嘉。 然而,越来越多的电影开始部分或全部通过电脑进行数码化制作,最后存在硬盘里,送到你家附近的影院,或者传输到你指定的大小屏幕上。你现在看到的是一场电影革命,其影响之深远,堪比当年有声片、彩色片以及电视的问世。无论这些改变是不知不觉还是显而易见,数码技术都已经给我们看电影的方式以及电影本身带来了变化,从用数码相机拍摄的低成本电影,到满是电脑生成画面的豪华大片,无不是这场革命的产物。《纽约时报》首席电影评论人曼诺拉·达吉斯(Manohla Dargis)和A·O·斯科特(A. O. Scott),对这个越来越重要的造梦工具做出了自己的观察。 A·O·斯科特:在戈达尔的1986年作品《导演的坚持》里,一位电影导演(由戈达尔先生本人饰演)表示:“拍电影最难的地方,就是扛盒子了。”那些人们曾经习以为常、如今渐渐被当成古董的金属盒子是用来放置已经曝光过的胶片的——胶片是这种艺术形式的实体存在。然而在现今的数码电影里,带着硬盘到处走,或者把数据上传到服务器,恐怕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那些笨重的胶片盒,属于机械化的过去,它跟放映机的嗡鸣、输片齿轮的震颤一起封存了起来。 我们是该哀叹、庆贺还是无所谓呢?前数码时代的玩意——打字机和唱片机,也许还可以算上书本和报纸——往往是漂亮的,但它们的魅力不足以扭转被淘汰的命运。而无论是对艺术家还是消费者,新玩具都有其诱人之处。主流制造商正在逐步停止35毫米摄影机的生产。接下来几年里,数字放映机不但会在大型影院普及,还会进入老片和艺术片院线。目前正在形成一种共识是,胶片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如果真是这样,导演还可以叫“电影摄制者”(filmmaker)吗?或者这个头衔是不是该留给那些坚守传统的人,比如在新片《大师》(The Master)中使用70毫米胶片拍摄的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他们的盒子里是不是真卷着一盘盘胶片,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的文章是关于胶片上记录着的故事和画面的。然而,从光化到数字,并非只是技术或语义上的转变。一系列巨大的变革正在发生。 曼诺拉·达吉斯:胶片还没死呢,虽然有人急着要把它埋葬,尤其是大制片厂。胶片没有必要消失。胶片没有完蛋——它非常好用,一百多年来一直很好用。数字技术和工具正在改变电影,但无论它们多么诱人,都不至于让胶片的退出成为必然或自然的事。16毫米摄影机很酷。35毫米胶片的画面让人叹为观止。在有关胶片终结的讨论中充斥着一种缺乏依据的技术决定论,同时也掩盖了一个事实:这种材料之所以正在被淘汰,并非因为数字技术更优越,而是这种转换对成本控制更有利。 胶片的终结不单纯是个技术上的必然;还有经济上的考量(包括数字版权管理)。2015年,七家大制片厂联手成立了数字电影倡导组织(Digital Cinema Initiatives)——其中一家后来退出了,该组织的使命是“建立和记录数字电影开放式体系结构的推荐规范,确保统一的、高水准的技术性能、稳定性和质量控制”。这个组织成功地制定了一套技术参数,要求所有打算和制片厂合作的人——从软件开发者到硬件制造商——必须遵守。正如理论家戴维·博德维尔(David Bordwell)所说,“影院从35毫米胶片到数字格式的转制,是针对一个需要大量输出、饱和覆盖、迅速周转的行业设计的。”他进一步提到:“在这种震慑战式的商业策略下,把电影放在胶片里似乎是一种浪费。” 杰昆·菲尼克斯与菲利普·塞默·霍夫曼在电影《大师》中,影片拍摄于70毫米胶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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